秋天,最先律动的是金桂,慢慢地泛出黄色,微小,细碎,一粒一粒的,原本是容易被我们忽略的,是新出笼的小鸡一样的鹅黄,是才敢试水的小鸭一样的鹅黄,怯怯的,嫩生生的,有几分娇羞有几分弱。但是,它们的体内却蕴藏着一股巨大的能量:香,馨香袭人,香飘万里,仿佛外在平常、内在却有着一经出手便征服无数的一类人。
何为亚光——没有盲目自信,没有锋芒毕露,没有不可一世,没有咄咄逼人。
早些年,对于栾树,从来都是无视的。曾经在老城区,鲜见它们的身影,后来搬到城东,在我居住的小区里,在我每天出门必经的地段,最显眼的,就数它了。夏日里,栾树细小的黄色花朵日复一日地绽放,一朵弱小,但是,它们懂得合力的强大,于是山呼海啸地集体出场,便有了帝王宫殿的气势,那般华丽,无以复加。但相对来说,我还是喜欢秋天的栾树,去马鞍山,那边太多的行道树都是栾树。这时候的栾树,成熟了,端庄了,更耐人寻味了。那些在夏日里簇拥在枝头的花朵,无影无踪了,代之以层层叠叠的仿佛一只只灯笼一样的果实,有淡黄色,有橙红色,有老黄色,无论是淡黄色、橙红色还是老黄色,都不张扬,是低调的,是收敛的,是谦逊的——是亚光。
中午,从七楼的办公室望下去,那一湾河水,在秋阳的照耀下,在清风的吹拂下,一水皆碎金。河边,有一丛一丛的竹。喜欢竹,无论是山上,还是水边,无论是城市,还是荒郊。见得多的,总是柳树与水相依;竹与水相依,又别有一番韵味——如清风伴明月;或者说,是王维的诗,“空山新雨后,天气晚来秋。明月松间照,清泉石上流。”
那些尘世间的小景呀,处处是亚光,却一样地让人痴痴流连不知归路。
早晨起床,去阳台上拿毛巾,桂花的香芬飘过来,缕缕不绝。禁不住把头探出去,视线却冷不丁地被天边的瑰丽景象吸引住了——在东方,一条彩色的河流,仿佛我早年去南屏看到的红草滩,又仿佛是我近年在燕子沟看到的红石滩,虽然绚丽,却并不灼人眼球。那是亚光。好长一段时间,我就那么凝神痴看,直至红日从山的那一边冉冉升起。
亚光,是做不了斯佳丽,可以努力地去做玫兰妮。斯佳丽和玫兰妮,一个泼辣,一个恬静;一个风风火火,一个从从容容;一个是火红的玫瑰,一个是淡定的幽兰。战争发动时,玫兰妮送新婚丈夫阿希礼去前线,她做了后方志愿者;在斯佳丽开枪打死入侵塔拉庄园的北方佬时,玫兰妮一样勇敢地举起军刀;在斯佳丽被人猜疑与其丈夫阿希礼有染时,玫兰妮坚定信任并全力维护;对妓女贝尔,对犯人,对瑞特,对所有人,玫兰妮都表现出一视同仁的尊重和悲悯,她身上有种圣洁的光芒,便是阅人无数的瑞特,也尊重她钦佩她。相对于斯佳丽,玫兰妮是亚光,但是,她的耐心,她的包容,她的浑厚,她的宽阔,足以打动并影响与她相处的每一个人以及《飘》之读者的我们。
我是亚光,或者说,一直以来,我愿意做亚光。见人时,微微低头,略略颔首;宴席上,我是听众,静默的听众,他人说至精彩处,我会情不自禁地投去赞赏的目光;会场上,我是大家看不见的那一个,饶是如此,不影响我聚精会神地倾听以及思考,会心处精彩处,我会报之以掌声,兴许力度不够大,但是,于暗处我是使力的。亚光的状态,是一种鲜有人喝彩但却可以自足的状态;我仰望那些有能力飞天的人,我愿意站在低处迎接他们的归来,倾听来自远方的美丽传说,我愿意为所有出色出彩的他们鼓与呼。
说到亚光,类似于“钝感力”,那是渡边淳一的创造——迟钝的力量:从容面对生活中的挫折和伤痛,坚定地朝着设定的目标前进。母亲生前常说,“不怕慢,就怕站。”慢,是钝感力的一个重要元素——慢慢地成长,慢慢地发力,慢慢地变得越来越好。
亚光,其光芒,在无声处,在落寞处,在幽微处,在深邃处。